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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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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

剛好趕上綠燈,車子很快在下一個路口掉頭。

分別在即,陳隊端著地主的慣常客氣,隨口問蘇瑾:“小蘇啊,晚上吃的還可以吧?”

豈止是“可以”,簡直熱情周到到出乎意料。

蘇瑾連連點頭:“太可以了。”重音一個“太”字,“多謝招待”的意思溢於言表。

被她的語氣逗樂,陳隊繼續順口道:“那下次來了咱們再去?”

“行啊。”蘇瑾眼瞅著窗外,車子快要靠邊停下,回答時也沒細想,聞言就點頭答應。

她身後,上一秒還盯著車窗玻璃的楊逸,這一秒,已把目光默默落在了她身上。

淡淡的一道視線,沒什麽重量,出發的眼裏卻滿是探究的意味。

下一次。

什麽時候的下一次?還會不會有下一次?

車子在路邊停穩,正正停在酒店門口。

酒店門口不寬的旋轉門,映出裏面尚在等候的零星客人,和還在忙碌的前臺。

人行道上,有閑散的行人來回走過。大多都是學生模樣。

“得了,咱們回頭見。”陳隊半轉過頭,跟蘇瑾道別。

“嗯。”蘇瑾答應著,又跟他和代駕小哥道謝。手上松了車門,一只腳踏出車外,踏踏實實踩在人行道上。

另一邊的車門“哢噠”打開,又砰地關上,等她回過神來,剛才還坐在身邊的人,就已經從後面繞到這邊,站在了她面前。

她一手推著車門,兩只腳並排放著,仰著臉看他。

以為自己道個別就要走了,沒想到會有這麽高的待遇,還要他親自下車來送。

他個子高,直直的立著,灰黑的成色,背後酒店裏的燈火,卻映出一圈暖黃。

他手裏,還拎著那一大桶可樂。最細的瓶口,卡在他曲起的指縫間,紅色的標簽紙,神奇的減齡。

她看見他掛在胸口的墨鏡裏,自己輪廓的倒影,卻因為輕微的近視,稍微拉開這一點距離,就看不清倒影裏自己的表情。

想來應該是笑了。

他空著的那只手伸過來,搭在車門上,為她扶住。蘇瑾也迎著他,從從容容俯低身,鉆出車門。

他等她走到身邊,手上用力,關上車門。

蘇瑾回頭看一眼。

副駕駛的車窗又開大幾分,陳隊露出臉來,朝她擺了擺手:“回頭見。”

蘇瑾也有樣學樣的揮揮手:“嗯,回見。”

依舊沒人更正的用詞,默認的尋常。

車窗玻璃緩緩擡起,陳隊默默隱回另一片空間。暗色的玻璃上,映出頭頂的路燈,背後的酒店大門,和身邊等著送人的人。

蘇瑾歪過頭,面對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男人。

離得近了,更能看清在他墨鏡裏的自己的倒影,可比這更勾她視線的,是居高臨下的他的眼睛。

她看著他,他也在看她。

或許是夜色,或許是酒意,他的目光沈沈的,卻很軟,連帶著臉上的輪廓,也柔和許多。

想著該說句什麽,道個別,然後就是今晚的真正分別。

可是,說什麽呢?

回見?好像感覺見外。

晚安?好像也不到時機。

你回去吧?是不是有趕人的意思。而且,她似乎也沒想這麽快就結束對峙。

於是,難免的微妙沈默。

最後,還是楊逸先開了口:“東西都拿了吧?”

“嗯,拿了。” 她翻過手,給他看唯一隨身帶著的小手袋。

他點了下頭:“不早了,你趕緊上去吧。”說著,遞過手裏的可樂瓶子,大大的一桶,直挨到她的手邊。

硬質的塑料,沒有了冰鎮後的水汽,一點點涼,沖淡了溫熱的空氣。

蘇瑾張開手,把瓶子抱在懷裏。隔著瓶子,感覺裏面的液體輕輕晃動,還有泡沫細碎升起的嘶嘶震動。

她低頭看看瓶子,又擡頭看他:“那我上去了。”

他點了下頭,表示準了。

她又低頭,看了看腳尖,頓了一下,才向右轉了半邊身子,沒再擡頭,邁開步子繞過他身側,朝酒店門口去了。

她腳步不快,微微側身,穿過單排的共享單車,踩過灑在人行道地磚上的暗淡路燈,還停了一下,等三個有說有笑的大男生,足下生風地從她面前經過。

因為轉頭跟同伴說話,離她最近的微胖男生,沒怎麽看路,差點撞在她身上。腳下一個閃躲,還回頭跟她道歉。

蘇瑾往後避了半步,懷裏的可樂重重地晃了一晃。

她沖那男生笑笑,說著“沒事”,便又繼續前行而去。

她沒回頭,卻感覺得到身後的那道視線,一直追著她的步子,一毫沒有離開。

剛才那一來一回,他一定也看見了。

……他那個人,八成又要皺眉了,沒準兒還會在心裏腹誹,說她還是這樣,走路不看路的迷糊毛躁。

幾乎能想象,身後路燈下的那張面孔,皺著眉,抿著嘴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。明明軒昂好看的一張臉,老這麽老成持重的,一點不怕早早變老。

在他看不見的地方,悄悄伸一下舌頭,兩只腳已踏上酒店轉門前的三級臺階。

左腳右腳再左腳,一步一步走上臺階,佯裝穩當淡定輕松自在。壓根沒想到,繃緊了的肩背線條,卻一早把她出賣了個幹凈。

她背後,路邊,燈下,黑色的車子沒走,站在車邊的人也還在。

楊分隊長軒昂好看的一張臉,確實已經皺起眉,抿起嘴,兩只手扶在腰上,一副生人勿近的涼涼表情。

對她的毛躁迷糊,他也確實腹誹了兩句,可也只有兩句而已。剩下的全副心神,幾乎都在幫忙,壓著心頭那一點蠢蠢欲動的念頭——

叫她的名字,喊住她,讓她回過頭來,然後再說點什麽。

並非有什麽重要的事,也沒什麽奇怪的念想,只是單純覺得,好好一個久別重逢的團圓夜,舍不得就這麽放她走了。

挺毛躁的念頭不是?

加上剛才那個道過歉的圓臉男生,走出去好幾步,又轉過頭來偷瞧了她兩眼的好逑模樣,更刷子似的,撩得他這念頭蹭蹭上冒。

實戰和訓練的經驗,都不止一次證明,這樣的感情用事,萬萬要不得。這苗頭一起,必是判斷失誤任務有損。

危險得很。

可邏輯清晰如他,卻忽然判斷不出,現下的情勢,到底是不是適用這樣的定律。

似乎,自打那時默許了她的糾纏起,他就把所有消極的負面的不好的詞語,從蘇瑾這個名字周圍統統剔除了。

所謂的危險,所謂的小心,似乎也和她的名字,聯系不到一起,同極的磁鐵似的,相斥得很遠。

他就是這樣的人。

接受前,百般懷疑小心,接受了,就是千般包容萬般信任。

他對她,就是這樣毫無防備。

即使分手,他也覺得,是他放不下心結有錯在先,她卻是毫無錯處的那一個。

即使那時候,她瞞著他,跟那個師弟盧宋過從甚密,都沒有向他透露半分……

……好吧,他承認,他對那件事,還是耿耿於懷。那大概也是他最想弄清楚的部分。

可視線裏,她繃得筆直的背影,已經走得挺遠,明了又暗,暗了再明,終於轉進那扇擦得鋥亮的玻璃轉門另一邊去了。

叫住她的念頭,最終也沒能突破遲鈍的神經遞質,被困死在了腦袋裏。

微風徐來,蚊蟲飛過,車聲人聲重又回到耳邊來。

意料之中的悵然若失。

執行力不足,怨不得別人。

於是,輕籲口氣,放下手去,打算默默轉身離開。

驀地,一只手斜刺裏伸來,直直戳在他腰間,聊齋裏冒出來似的,防不勝防。

反應靈敏地躲開半寸,回過頭去。

但見不知何時大開的車窗,陳隊已探出半個身子,全隊打起沙袋來最起勁的一只胳膊,就那麽搭在外面,沒來得及收回。

一張黑臉上,兩道濃眉緊緊的,團在一處。

不等受害者開口,動了手的惡人就先開口:“嘖,你這楞著幹嘛?送人上去啊。”

只這一句,就跟瓶起子似的,腦袋裏剛壓下去的念頭,倏地又被撬了出來。

可封口的理智尚存,楊分隊長還不打算老實聽指揮。別開目光,苦笑一聲:“別……不合適。”說著,擡起腳來,就要走到後座上車。

腰上T恤被人拽住,純棉的布料,扯得老長。

無奈被迫停步。

再回頭,對上陳隊不死心的面孔。

他老前輩挑起眉,臉頰邊的肌肉穩穩繃著,一副語重心長的道貌岸然:

“又沒讓你幹嘛。人家姑娘家,一個人在外地住酒店,多不安全。是不是得照應周到一點?”

“……”這話問的……

楊逸只楞了不過一秒,下一瞬便覺得有黑線從腦門落下。

他很想提醒一句,咱H市可是穩著多少年的文明宜居城市,治安環境也是標桿。讓您這一句說的,不知道的,還以為有什麽團夥作案民風不正呢。

要是讓大隊長他老人家聽見,一準是個誅心之罪。

可張了張嘴,沒想好該點頭,還是該搖頭,最後只有無語地一聲嗤笑。

算了,眼前這位,看起來平時一副為人兄為人父的穩重模樣,可借酒裝個瘋賣個傻這種事,做起來一點不比李隊遜色。

沒必要較真。

再說,他這前輩說的,可能也不無道理。

後座的車門,近在咫尺。他沒有動,只回過頭去,朝酒店裏面望上一眼。

白色T恤紮著馬尾的背影,原本早應該消失不見,卻依舊停在視線盡頭,站在明亮的酒店大堂,不知道在和誰說話。

她對面,一個穿著米色休閑褲的男人,正好隱在拐向電梯間的拐角,看不清身高樣貌。

剛舒展的眉峰,隨即又皺了起來。

看來,這一趟,他是非去不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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